請不要移動乾枯的盆栽

　　我睜著眼睛，望著黑洞一般的天花板，內心的情緒卻遠比黑暗更混沌，我試著調整自己的呼吸，以免過於激動心跳再次奪走身體的主控權，但是每當那些畫面浮上心頭的時候，都像是在已經瀕臨爆破極限的氣球中，再惡狠狠地灌入一口活氧，終於，我像做了一個醒著的噩夢一般，在原本靜謐的夜裡，不禁地吼出聲來。這驚醒了睡在身旁的老婆，她注意到了我自己都沒發現的汗水，並輕輕地摸著我的額頭，察覺了我止不住的升溫。

　　「寶貝，你還好嗎？做惡夢了？」

　　『嗯… 算是吧。』我摸了摸自己的額頭，再順勢遮住了我閃爍的眼神。

　　「業績壓力的關係嗎？」她抱了過來，我象徵性地摸了摸她的頭，但沒有說話。

　　「工作的事情總有起起伏伏，我希望你能過得開心就好。」這時我內心的大男人開始作祟，加上心中那個不可告人的祕密，我開始有點氣急敗壞。

　　『我會處理好的，無論是工作還是家庭，我都會保護好的。』她看起來有點嚇到，因為這並不像平常的我，但當她正要說些什麼的時候，我搶先說。

　　『別再擔心了，睡吧。』我選擇親了她的額頭而不是雙唇。安撫著她睡去之後，我滅了我的床頭燈，轉身走進了廁所，我洗了把臉，試著讓自己從那場「夢」裡清醒過來，但我的眼神依舊迷茫，而下體卻依舊灼熱，無論是前面還是後面，都在提醒著我，有些不能跨越的什麼，已然失控。

──

　　我叫阿哲，今年29歲，是一名保險業務員，在樂享人壽服務已經五年餘，目前卡在一個不上不下的位置，為了避免得罪人，我就不明說我的職位了，但大概就是新進的人員們會有起碼的尊敬，但對於前一代經濟起飛的黃金時期中，收穫豐富資源便已長滿豐沛羽翼那些老前輩們，我五年多了才混到這個水準，算是笑話了。剛入行之時，所有的前輩們都一致看好我的發展，因為我自小在大家庭成長，對於人情世故的敏銳度和與人互動的自然親切都是最好的起始資源，再加上我天生不服輸和勇敢果決的判斷力，讓我在新人期便已迅速嶄露頭角。

　　但是隨著新人的光環逐漸褪去，我開始感受到窒礙難行，保險這個行業說穿了，其實更像是一個360度無死角的全鏡面房間，來自各行各業的客戶，再搭配上每個人不同的個性，每每與客戶互動結束之後，都會立刻回想到自己的身上，他的成功有哪些我能學習的地方，而他的煩惱又有哪些是我應該作為借鏡的。在這樣反覆的過程當中，我發現了我致命的弱點，那就是：不知變通。這個世界看上去是一個模樣，但更真實的樣貌則是有兩個三個甚至無數個平行世界疊加而成。我是一個，或者說，我曾是一個懷抱著滿腔熱血的青年，認為世界就該是那一個模樣，直到各式各樣的挫折朝著我們的臉上正面襲來，我們只能選擇迴避或是挨打，並沒有還手的選項。正當我的思緒都還沒梳理整齊的時候，某黃姓立委的助理又走進了辦公室，只見各個業務員們無不鞠躬哈腰，遞茶備席殷勤問訊，但這些都只是他們往上爬的一個鋪墊動作而已，他們真正要討好的對象並不單單只是立委的助理而已，而是立委和助理的專屬財務經理人－Hunk。

　　Hunk在業界也是一個傳奇，是少數入行不到十年就躋身高層，更可貴的是他入行的時間是在金融海嘯之後，但他的成就卻已與那些泡沫經濟前的前輩並駕齊驅，甚至有所領先。這些不只是震驚了上層主管們，更是讓後輩們望塵莫及到將Hank視為精神領袖。在檯面上能看得見的優勢，不外乎是Hank辯才無礙的簡報技巧和天生自帶主角光環的那股自信氣場，但稍稍有點審美觀的人，都會認為他那深邃清晰的五官輪廓和久經鍛鍊的精實身材，更是不可或缺的一大利器。最好的例子正是Hunk剛入行時，光是依靠在健身房跳排舞的婆婆媽媽們的「進貢」，就讓他連續一年都坐穩業績冠軍，甚至都海放第二名兩倍之餘。

　　說太多無關緊要的事情了，回過來談談我自己吧。我並不是一個坐以待斃的人，但也不想成為鞠躬哈腰之徒，但是看著那些搖著尾巴的同事們一個個飛黃騰達，心理不可能沒有些化學變化，於是我盤算著，是不是該開始上健身房，這倒也不是件難事，新客戶少了、老客戶穩定了，時間自然就騰出來了，說實在的，能有一個離開辦公室的好去處也是個好事，要不然總坐在自己的位子上，換做別的工作可能不打緊，但身為個業務，這一屁股就是坐實了自己無能的封號了。

　　而這個決定，卻不知道是最壞、抑或是最好的決定。